为什么编程常常以“开源”为热而画手普遍对“抄袭”较为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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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一直没人回答，我就来抛砖引玉一下吧。我接触编程已经很久了，因为自己在做galgame所以也接触过一些画师，最近刚好跟别人聊到了这个问题。首先，“开源（宽松的授权）/闭源（严格的授权）”和“合理使用（遵守授权）/抄袭（违反授权）”是两个不同维度的概念。程序员和画师当中都有很多人会把作品用宽松的授权分享给别人，也都有很多人会注意抄袭的问题。当然，开源这个概念是从程序员圈子里发展起来的，许多画师对它还没有那么熟悉。

我们面对抄袭的时候，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原作者的追溯。如果有人抄袭了你的作品，没有注明出处，大家怎么知道这个作品其实是你做的，怎么知道它的版权协议是什么？不管你的作品是不是开源的，都有可能被人抄袭，都要面对这个问题。不管这个作品是程序还是画作，如果只靠搜索引擎（包括SauceNAO之类的图片搜索引擎）来匹配，其实都没有很好的效果。抄代码的人只要改一改变量名就能让搜索引擎搜不出来，抄画的人也有办法把画改得让大家一眼看不出原作。真正能让大家都来追溯原作者的，其实是原作者的名声（reputation）。比如FFmpeg这样有名的程序，任何程序只要涉及到视频播放，就肯定会用到它，或者被人跟它比一比。大家见到QQ影音之类的不开源的程序，也总会有人去检查它有没有违反开源协议抄袭FFmpeg的代码（更多的例子可以看FFmpeg的hall of shame： https://web.archive.org/web/20101214233906/https://ffmpeg.org/shame.html ）。再比如索米摸鱼、灵梦泡水这样有名的画作，就算有人要抄也肯定不敢明着抄，但是一旦抄了，总会有人觉得看着眼熟（虽然抄这种等级的东西可能就不是抄袭，而是致敬了）。当然，大多数作者没有那么有名，发现抄袭的时候还是要靠本人或者支持者去申诉，然后赢得圈子的支持。现在的编程圈子和绘画圈子其实都已经不约而同地形成了这种制度。

另一个问题是开源作品的盈利模式。很多人有一种误解，开源就是免费，开源肯定赚不到钱。事实上，绝大多数在业余时间做出的开源免费的作品，就算改成闭源收费，也不会让作者的收入增加多少，最多能付几杯咖啡钱而已。不管你是程序员还是画师，不管你的作品是不是开源的，如果要从作品中盈利，甚至把它作为主业，肯定需要一些在创作之外的运营工作。开源圈子里有很多程序员的盈利模式是“代码免费，技术支持收费”，也就是“你给我钱，让我写一个程序，写完之后所有人都能用”，而不是“我写一个程序，写完之后只有交了钱的人才能用”。同样，有很多画师的盈利模式是“约稿”，也就是“你给我钱，让我画一幅画，画完之后所有人都能看”，而不是“我画一幅画，画完之后只有交了钱的人才能看”。这样一来，消费者并不是为可以任意复制的信息付钱，而是为创作者的时间精力付钱。这种制度也已经在编程圈子和绘画圈子中不约而同地形成了。

前两个问题都跟创作者“要不要开源”的意愿有关，而在一个创作者将作品开源之后，其他创作者又应该怎么使用这些作品？无论是把别人的程序放到自己的程序里并且让它能跑起来，还是把别人的画放到自己的画里并且让它符合整体氛围，都有一定的门槛。对程序员而言，模块化的编程思想以及包管理器已经把这个门槛降低了许多。比如要在自己的程序里加一个进度条，就可以直接把别人做好的进度条的包拿过来用。如果要求用Qt来做图形界面、用PostgreSQL来存数据、用gRPC来通信，也可以找到别人做的三个包来分别实现这三个要求。如果要换成用DRPC来通信，只要把跟通信有关的代码改一下就行了，而不用改动已经写好的关于图形界面和数据库的代码。但是程序员面对的问题也不可能永远是模块化的，如果要求线程安全、还要无GC、还要支持Windows Server，这几个要求就是高度耦合的，几乎不可能让别人单独做好其中的一个要求，然后把他的代码拿给你用。对画师来说，也有很多模块化的素材可以取用。比如要在一幅画里的什么机器人头上加一个进度条，就可以用别人做好的进度条的素材。云彩、树叶、水花、衣服花纹等等经常有人要画的东西，也都能找到素材。还有很多网站提供了纸娃娃系统，可以让你用各种头发、眼睛、衣服等等零件拼出一个人物的立绘，再把人物和背景放在一起就拼出了一幅画（不过这类网站里的素材一般都没有开源，不同网站之间的素材也不能通用）。但是在更复杂的画作中要做到模块化，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如果要画一只手，要求纤细的手指、白皙的皮肤、皮肤上沾着水，这几个要求就是高度耦合的，如果把其中的一个要求改一改，整只手都得重画。不仅如此，很多画师会主动寻求“协调的色调”“间接光”等等效果，其实就是主动增加作品中各个部分之间的耦合。也许最近发展起来的AI技术可以减少这些要素的耦合，进而让更多画师利用和创作开源的作品。

但是在我们把开源的概念介绍给画师的时候，有一个相当大的障碍在于，开源圈子对于版权协议的态度和目前绘画圈子对于二次创作的态度是互相排斥的。虽然已经有了Creative Commons这样适合艺术作品、授权宽松的协议，但是一旦开始要求画师遵守版权协议，大家就会发现，目前的很多二创其实是在无视原作的版权。按照开源圈子的规矩，如果原作方没有明确声明可以把他们的人物用于二创，那就是不能二创，现有的绘画圈子就会崩溃。Danbooru上已经有过这方面的讨论，比如 https://danbooru.donmai.us/forum_topics/12416 。有些原作方已经给出了明确的二创授权（比如米哈游），也有些画师已经开始用CC协议发布自己的作品，虽然目前还很少。

我搜了一下注明了CC协议的画作，下面举几个例子：

https://danbooru.donmai.us/posts/4294213 这张图就是画师约稿之后以CC协议发布的，只要你在转载时做到了注明出处、不用于商业、不修改，你就不会侵犯画师的版权（不过画师本人有没有侵犯碧蓝航线的版权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https://danbooru.donmai.us/posts/5133091 这张图里用到的背景素材是以CC协议发布的，画师也注明了它的出处。

https://danbooru.donmai.us/posts/5394204 在SCP这样高度非营利的同人圈子里有更多的作品是以CC协议发布的，东方、波兰球等等也是。

等到这样的作品基数多起来之后，开源对绘画圈子的影响才会更加深入。

最近因为AI画画的事情让这个问题又火了一次，那我再加几句话吧。版权、著作权、知识产权都是一种所有权，而所有权是一种资产阶级法权。当生产力极大发展的时候，它们自然会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