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竭世界：《黑暗之魂 3》如何成为一部妥协的续作

编者按：灰烬世界的大门即将关闭，迷雾终将裹挟一切。也许让《黑暗之魂》系列终结于此，正是最好的归宿。

对于通过《黑暗之魂 3》入坑魂系列的新玩家而言，可能会觉得其中的熏烟湖和其他游戏的场景没什么差别。但那些老玩家们还是会在三代中寻到些一代的踪迹，比如那些散落四处的蜿蜒巨树。

要说起两作最直观的联系与对照，便是一代的灰烬湖与三代的熏烟湖了。岩浆淹没恶魔遗迹时，围绕着伊扎里斯的尸骸和炽烈混沌的建筑物也随之崩塌，落入灰烬湖，由此形成了熏烟湖。通俗地讲，熏烟湖就像是黑魂世界根基中的一块朽木，其实已经不新鲜了。这里是可选的探索区域，和《黑魂 1》中的灰烬湖一样，在一开始很容易被忽略。熏烟湖在《黑魂 3》中，就像是这阴森奇诡篇章的主旨句。

熏烟湖

人们有时会用「奇幻界的后启示录」来形容《黑魂》。确实，在三部曲里，你的时间都花在了穿越一片接着一片的废墟当中。总的来说，玩《黑魂》就像是一场考古。整个世界的基调十分古老，城外不死镇就像一场讲述中世纪建筑生态的展览。修建了许久的古城直插云霄，混沌废都伊扎里斯的根须更是肆意生长。这两处地点同样规模巨大，也同样死气沉沉。《黑魂》为奇幻作品描绘的中世纪创造了自成一派的样板。以数千年的历史沉淀为引，塑造出一个内含城堡以及镀金教堂的世界。

相较于前作《黑魂 2》，三代的游戏世界更贴近后启示录风格。这里的世界不仅仅是被毁坏，简直是被消耗殆尽。它的基调比起失落，也更像是枯竭。回到熏烟湖，我们能发现有大量的恶魔雕像直接使用了一代的模型。这种重复利用前作中独特、或稀有生物作为环境装饰道具的做法，似乎也映照了魂学中自然往复的理念。游戏中死亡与重生相互交织、循环往复，世界本身也依照这一概念不断迭代。同样的事物周而复始，直到一切走向枯竭。通常能在《黑魂 3》中碰到的恶魔不是 Boss 就是小 Boss。他们徘徊在某些偏僻的角落里，就像在诉说着自己已是仅剩的族人。

灰烬湖

如果多加注意，你会找见更多世界本身即将枯竭的迹象：大书库的书架已经不够用了，满身滴蜡的管理员只是把书胡乱地堆在地上。也许是因为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太多，或者只是因为同样的故事已经反复讲了太多遍。

罪人塔满是散落的金银财宝，世界也因贪婪而耗尽。游戏中一些 Boss 没有了拉风的登场，而是艰难地从卧姿爬起。这种筋疲力尽的感觉似乎也反映出系列作品所面临的创意枯竭。

3A 游戏产业满是此类系列作品。育碧忙于制作一部接着一部的《刺客信条》，丝毫得不到喘息。《使命召唤》也逐渐迷失了自身所有的特点，剩下的仅是维系 IP 的那一套：各类枪支，走样了的男子气概和帝国主义。即便多人玩法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榨干了价值，然而新作还是要逼着自己搞出一些夸大的噱头，粉饰创意的贫乏。《黑魂 3》也不例外，毕竟诞生的背景可是由《刺客信条：枭雄》以及《使命召唤：无尽战争》带来的双重商业压力。

因此，FromSoftware 所面临的创意困境，就是既要做出连贯的续作，又不能落入系列作品的俗套。基于支撑本作的要素之一，既无尽与循环的概念，游戏的剧情也在重复地演绎着自身。最终，《黑魂 3》也接纳了自身的本质，没有偏离根基，而是刻意在原有基础之上继续建造，直到耗尽一切。

除此之外，FromSoftware 的另外一件迎战大杀器便是怀旧。在洛斯里克，到处都能找到一代的武器和防具。在线上模式中，也经常能看到有玩家将自己的角色 cosplay 成《黑魂 1》中的经典形象。这种做法之所以能成功，同时不令人觉得是在奉承的唯一原因，在于《黑魂 3》明白什么才是怀旧。说到底，怀旧如同一场阵痛，总有一层伤感难以抹除。哪怕是曾经用无赖招数推倒了你千百回的斯摩，也会在你读到的收集物中，变成一位悲剧式的人物。一切都建立在回归一代的基础之上，但并不露骨，也不会过分自誉。这也正是成功的关键，因此玩家能够沉浸在怀旧的情绪中，却不觉得做作或空洞。隔在你与那块初代护甲之间的千年时日，为游戏引入了几分厚重，使其不止于平淡的粉饰。

尽管事实上《黑魂 3》的讨好意图十分明显，甚至游戏中也有许多相关的叙述，但《黑魂 3》作为续作仍比大多数其他作品要好。本作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场带有回溯性质的终局，就像是从一开始就已经规划好，要把第三作当成系列的终章。这也体现了宫崎英高一如既往的深思熟虑和理智克己。想要让《黑魂 3》获得成功，首先就要切断后续再有新作的可能性，此次必须是系列的终结。在此基础上继续扩展背景故事，对于达成终章的完整性更是至关重要。

洛斯里克作为游戏最终的 Boss 之一，就很明显地表现出自己不想成为延续火之时代的柴薪。四薪王在《黑魂 3》中直接走向了终结之路，封锁了延续出其他续作或外传的可能性，直达终章。《黑魂》从未圈过钱，如此一来更是毫无圈钱的理由与可能性。

而在你击败他们后不久，在游戏的最终结局，一缕阳光从日蚀的边缘滴向地平线，就像是从勺子边缘滑落的最后一滴蜂蜜。我猜想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太阳正趋于西落，它最后的光和热都将被封存。对我而言，这是一幅隽永的画面：一个祈求离场的枯竭世界，恳求着能获得一些创造新事物的新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