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写了文章 发布于 2018-09-02 23:10:23
救世英雄的救世幻象
救世英雄图腾比之创世英雄图腾的功能更多样,在于其还提供新的救世幻象,一种是晋升救世幻象,一种是反抗救世幻象。
晋升救世幻象
晋升救世幻象,是一种专为质疑者提供的救世图腾,当质疑者开始怀疑其运行叙事的虚假性时,会通过招安甚至是更迭统治者的方式来收编。英雄图腾映射的意识形态一旦生效,其作为真实英雄存在的个体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具有个人意识的存在,只要这种缝隙裂开,就有将整个神话叙事崩坏的可能。[1]
《地下理想国》中的妮娜因为不满当局通过控制脑电波的方式对民众进行全方位监听,反抗当局者的敌托邦统治,最后反而当上了新的统治者。《这完美的一天》中,奇普作为打倒统一电脑的领导,在进入统一电脑后,被欢迎为“大有培养前途的程序编制员”。奇普对这种设定大为惊异,“极权竟然容忍自由同时存在(尽管范围极小),且从自由之地来的反抗分子中遴选接班人,实是匪夷所思。” 这种匪夷所思在《心理测量者》里得到更广泛的体现,作为遴选犯罪分子的西比拉系统,其支撑着的247个新人类大脑都是“免罪体格者”,也就是西比拉系统原本想要击杀的犯罪分子。无独有偶,《雪国列车》里的威尔福德从一开始就将革命话语包在子弹中输送到火车底层,掀起革命,等柯蒂斯抵达引擎时,他完美赞扬了柯蒂斯带领大家的反抗车头的行为,并提出让柯蒂斯来作为新的领导者。
反抗救世幻象
反抗救世幻象,即是一种专为反抗者提供的救世图腾,让他们不断怀疑其乌托邦幻象并暴露出来,然后将其消灭的叙事。如果不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观测敌托邦图像,不管出于何种阶层的人,都很难发现其不合理之处:既得利益者没有动机推翻这种图腾,广泛的底层群众没有动力去质疑图腾,唯一可能反抗的,只有中间阶层,他们既无法获得利益,又脱离底层,反抗救世幻象就以这样一种姿态存在,他们所妄图探明的真相,都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救世幻象虚设出的迷宫。反抗救世幻象更像是好莱坞电影的“最后一分钟营救”[2]的逆向版本,最后一分钟营救的叙事性内含有“英雄打败极权”的主题,是英雄主义式的乌托邦叙事,同时也在影视技巧上契合了观众的心理期待,而“反向最后一分钟营救”则以相似的心理运行机制以逆行的方式展开,形成一种无从逃离的宿命感,电影蒙太奇的剪辑机制,给敌托邦的幻象迷宫增加了新的可能。
在《一九八四》中,奥威尔以一种文类互染[3]的方式,用果尔德因斯坦的口吻写出了揭露“党的在极权统治下的真相”的《寡头政治集体主义的理论与实践》一书。在温斯特(大多数读者)眼中,此书就是党在完成其图腾叙事中的各种操作方式,温斯特也据此认为奥勃良是他的同路人。可从后面的叙事我们能发现,这本书完全是奥勃良假借**会的名义刻意传播给温斯特的,以便将其反叛的萌芽在营造的反抗救世幻象中不断成长。而在《黑客帝国》中,这种情况则贯穿整部电影系列的始终,《黑客帝国2:重装上阵》中,救世主尼奥与造物主的对话中,观众可以得知,尼奥的所有反抗情绪思想、行为革命都是造物主矩阵一手设计的,甚至连所谓的锡安基地与尼奥这个人本身,都是造物主的预制,为的是能够保证系统持续升级,在尼奥之前,系统已经升级了五次。除却在电影中的表现外,游戏里也诸多体现:《合金装备2:自由之子》里,Solidus作为无法生育(即无法传承基因)的个体,那保住他们的模因就成了他们生存的唯一目的,但他的所有反抗都被爱国者计算在内,最后以失败死亡告终。
展开描述
晋升救世幻象是一种收编,而反抗救世幻象是将所有的反抗(或反抗者的救世行为)进行融化,使之都成为了权力体系内部的一分子,“反抗的力量会不断地激发和增强权力体制的潜能和力量”[4]。这两种幻象是后现代文化下的敌托邦精神对古希腊神话故事俄狄浦斯王的复写,俄狄浦斯王一家三口采取了种种手段逃离与反抗神谕,最后这些行为反而促成了神谕的达成。以色列神学家、哲学家Yehezkel Kaufmann在《放逐与疏离》一书里通过爬梳以色列一神教神话发展演变与两古文明中的多神教区别,得出一个结论:后者还会受到一个外在的神秘力量制约,在中国神话中是道,在两古神话中则是命运,所有奥林匹斯山的神都无法逃离命运三女神对命运的观测。Kaufmann后来在《使徒先知》一书中进而阐释到,一神教通过使徒告知的方式,将凌驾于神之上命运收归到自己手中,并以此获得阐释权与重置权。从“俄狄浦斯王”到“以撒献祭”,是神话宗教叙事结构的重大改变,这也是柏拉图的原始乌托邦思想的源头,同时也发展成为君权神授文化的起源。
从古希腊文化开始,乌托邦与敌托邦之间冲突诉求就绵延不绝,直至今日又重新被拾掇而起。在《魔法少女小圆》里,作为救世英雄存在的丘比重新搭建起因果连锁的关系,将魔法少女们置于一个“救世幻象”的乌托邦幻境之中,“在这类题材里,常被与人类相区分开来的“魔女”,以及普通少女获得魔法的力量而成为的“魔法少女”这两个原本互不相干的概念就通过这种独特的系统关联了起来。”[5],彻底打破了民间故事里的完美结局式的乌托邦想象,在亚洲动漫圈引起了强烈的地震。在该作之后,救世英雄-幻象类题材的敌托邦作品快速地充斥于各大动漫作品中,此后涌现出更多优秀作品,如《穿透幻影的太阳》《心理测量者》《进击的巨人》,甚至影响到整个日本文化作品的风格,我们亦可以从2017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石黑一雄的作品《被掩埋的巨人》看出继承的脉络。
为了保证其系统的有效运行,不管是晋升救世幻象还是反抗救世幻象,都采用了 “勇士杀死恶龙,最后躺在金币上变成恶龙”的寓言范式,只是前者是一种收编式的寓言,是这个寓言的原生阐述,而后者是一种先验式的寓言,更像是“金币诱导勇士杀死恶龙”。美国记者拉金在自己的书中援引了这个寓言:
每年,这条龙都会要求村庄献祭一名童女。每年村子里都会有一名勇敢的少年英雄翻山越岭,去与龙搏斗,但无人生还。当又有一名英雄出发,开始他九死一生的征程时,有人悄悄尾随,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些什么。龙穴铺满金银财宝,男子来到这里,用剑刺死龙。当他坐在尸身之上,艳羡地看着闪烁的珠宝,开始慢慢地长出鳞片、尾巴和触角,直到他自己成为村民惧怕的龙。[6]
这个神话母题形象地揭示了缅甸民族在不断抗争中对人性与权力斗争的理解,如果我们追溯下去,会发现缅甸人的生活历史很大部分是《动物庄园》与《一九八四》的原型。奥威尔的父亲长期供职于印度军政府的**部,母亲的家族在缅甸生活了几代人,20世纪20年代是亚洲民族主义情绪高涨的时期,1922-1927年间,奥威尔曾担任缅甸殖民当局五年的军官。他自认为是“大英帝国殖民机器上的一个部件,自然感受到难以承受的道德自责”[7],所以写下《缅甸岁月》一书,在书中详细描述了缅甸军政府高度恐怖的极权统治,用以“必须为之赎罪的庞大重负”。在缅甸,人们把奥威尔的三部作品联系到一起看:
由《缅甸岁月》《动物农庄》和《1984》组成的三部曲。在缅甸人眼里,这三部书仿佛概括了缅甸的现代史。如果说《缅甸岁月》描写的是英国殖民时期,那么《动物农庄》描写的就是缅甸独立后的一段时期,执政者渐渐成为新的作威作福的统治者,而《1984》描写的则是军政府统治时期。[8]
如果说创世英雄图腾反映的是来自中世纪或前现代的敌托邦图像光谱,那么救世英雄图腾的运行逻辑反映的则是19-20世纪期间此起彼伏的民族主义运动中裹挟的各种背叛与反复。
注释
[1] 这在好莱坞拍摄的敌托邦电影中比较多见,李洋认为这是一种“反转强迫症”:。“反转强迫症”,即是为了不断激发观众的兴趣,强迫性地在影片中加入更多线索和伏笔,在临近高潮时不断反转,以让观众获得更大的惊奇感。 转引自 李洋《中国电影的硬核:现实主义及其三种变形》 文艺研究2017年10期 13页
[2] “最后一分钟营救”的组织以人的正常感觉和心理活动的逻辑为依据,用频繁的镜头切换引起观众的联想和焦虑,为观众构建一个期待值,从而制造悬念。它被认为是电影在一百年的发展演进过程中形成的最有效的控制观众心理的叙事机制。 摘自《电影的一百年与一分钟:银幕法典“最后一分钟营救”》2007届中国艺术研究院 硕士学位论文 王乙涵 21页
[3] 巴库丽尼在《性别与文类》一文里阐述指出这一时期恶托邦写作对经典恶托邦文本大有突破,“文类互染”的概念时,是一种混杂文类,如巴特勒的《播种者的寓言》是日记、杂志、奴隶写作、现实主义小说、右翼生存写作及科幻“新世纪”图景的大杂烩。Baccolini, "Gender and Genre”.Ibid., pp. 13-34 转引自 欧翔英《西方当代女权主义乌托邦小说研究》2007年 四川大学博士论文129页
[4] Alec McHoul,and Wendy Grace.A Foucault Primer;Discourse,Power and the Subject [M]:Melbourne University Press,1993.P84
[5] 魔法少女的舞台装置——从美术设计框架看《魔法少女小圆》 《日本当代动画表象与解读》 页数待寻找
[6]《在缅甸寻找乔治·奥威尔》 (美) 艾玛·拉金 王晓渔 译 三辉图书 / 中央编译出版社
[7] 2页 缅甸岁月 (英)奥威尔 著 李锋 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07年8月
[8] 奥威尔的三本书概括了缅甸的现代史 景凯旋 网址:https://439847.kuaizhan.com/82/58/p5399890086b7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