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写了文章 更新于 2017-02-18 12:57:07
坟前树
声明:这篇日志跟游戏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想说明爱手艺的作品不只有克苏鲁而已。
不久前刷完爱手艺全集,当时很喜欢这一篇,似乎有些说不清的爱或者恨藏在里面。因为跟克苏鲁没什么关系,所以似乎各种爱手艺中文版几乎都不会搬过来,就试着自己翻译一下发在这里吧。文中余韵译笔不能尽,喜欢的朋友建议去看原文。
坟前树*
命不远人。**
——题记
在阿卡迪亚的迈那罗斯山青葱的山坡上,有一片橄榄树林,一片废墟掩映其间。废墟的旁边是一处墓地,这里曾矗立着全希腊最华美庄严的雕塑,而今却是一副破败的光景。墓地的一侧,饱受岁月蹉跎的潘特里刻大理石段上,纠缠着形状古怪的根须。这是一株异常巨大的橄榄树,茂盛得甚至有些诡异,远远看去好像一个畸变的人形,又像是被死亡的痛苦所扭曲的躯体。尤其在夜晚,当摄人的月光洒在它虬奇的枝干上时,其形状可怖,乡人避之不及。不经事的青年后生会以为,这株怪树一定与神出鬼没的潘神和他的邪恶追随者们有关,因为迈那罗斯山本是潘神心仪的属地。然而,住在旁边农舍的一位年长的养蜂人,却给我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多年以前,那片废墟尚是完好的房屋,两位雕塑家曾寓居在那里,一位是卡洛斯,另一位叫穆西德斯。他们的杰作享誉从吕底亚到那不勒斯的每一寸土地,而技艺却旗鼓相当,从未有谁敢说其中一个胜过另一个。卡洛斯造的赫尔墨斯像坐落在科林斯的一座大理石制的神庙里,而雅典帕特农神庙附近的石柱上则亭亭玉立着穆西德斯的帕拉斯雅典娜。他们高超的雕塑造诣固然令人倾倒,而更令人叹服的是,他们之间笃厚的友谊从未因自负或是嫉妒而疏远半分。
虽然卡洛斯与穆西德斯长期和睦相处,二人的天性却大不相同。当穆西德斯在帖该亚城的夜晚纵情声色时,卡洛斯却独爱留在家里,甚至避开奴隶与家仆的耳目,在那片橄榄树林中宜享冥思的清闲。在那里,他可以在任种种形象在脑海中翩翻,这些形象终有一天会在鲜活的大理石像中化为永恒的美。有人说,卡洛斯能够与林中的精灵通神,而他的雕塑实际上是山神与树精的形象,因为他从不以模特为参考。
卡洛斯与穆西德斯声名远播,无怪叙拉古的暴君也来委托上门。叙拉古的来使称,国王早打算为他们的城市造一尊提喀女神像。这座雕像必将高大雄伟,精雕细刻,邦国为之赞叹,远人为之朝服。为此,叙拉古王不惜重金。塑成这尊雕像者将获得无上的尊荣,因此卡洛斯和穆西德斯之间必要有高下之争。狡猾的叙拉古王早就知道二人亲如手足,因此猜想他们不会互相掩藏自己的作品,而是公开地展示给对方,并互相提供帮助和建议。而这二人无间的配合,一定会塑造出两尊旷古绝今的雕塑,而最美的那一尊会令诗人的辞章也黯然失色。两位好友欣然接受了暴君的提议。数日之间,只听丁丁凿凿之声不绝。二人都没有隐藏自己的作品,然而这只限于他们彼此。除了他们,没有任何人见过从世界诞生之日起就隐藏在那些粗糙岩块之下的形体,直到它们被巧夺天工之手雕琢竣工之日。
每到晚上,穆西德斯照常地出席帖该亚的处处宴会,而卡洛斯也一如往昔彳亍在橄榄树林中。而时日渐长,人们却发现平日光彩照人的穆西德斯渐渐变得郁郁寡欢。人们感到奇怪而议论纷纷,为何穆西德斯面对让自己的艺术杰作名垂青史的良机,却如此愁云惨淡。又过了好几个月,穆西德斯阴翳的脸上仍未露出应有的生气。
终于有一天,穆西德斯说起了卡洛斯身患绝症之事。人们再也不议论他为何如此悲伤,因为大家知道他们的友情深厚而又纯洁。于是,很多人前去探望卡洛斯,也切实地目睹了他苍白的面容。然而,在卡洛斯神色中,却有一种宁静的喜悦,使他显得比穆西德斯更富生气。显然,此时的穆西德斯已经完全被焦虑所占据,他遣散了所有的仆人,而亲手照料起挚友的起居。而那两尊未完成的提喀雕像始终在厚重的帘幕后面,无人问津。
热忱的穆西德斯竭尽所能,可卡洛斯还是一天天衰弱下去,这令药剂师也困惑不已。卡洛斯屡屡叫人抬他到那片他热爱橄榄树林中,留他孤身一人,好像要同看不见的存在对话一般。穆西德斯从未拒绝这项请求,而他的眼中却为此常含泪水,因为他感到挚爱的卡洛斯在乎山神与木精远胜于在乎他。当最后的时刻到来,卡洛斯谈起了身后之事。穆西德斯颔首噙泪地应许卡洛斯,说他死后一定为他造一座比摩索拉斯陵更加美丽的陵墓,而卡洛斯却恳请他不要再谈及石雕。在弥留之际,萦绕在卡洛斯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将一颗橄榄嫩枝埋在他坟茔朝头的方向。一天夜里,独坐在幽暗的橄榄树林中,卡洛斯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穆西德斯为挚友建造的大理石陵寝华美绝伦,如同将极乐净土的所有至宝全都汇集于此,也只有卡洛斯本人才配享有如此风光厚葬。当然,穆西德斯也没有忘记,在卡洛斯欹枕之处埋下一支橄榄枝。
穆西德斯先在卡洛斯的后事上宣泄了悲痛,而后他又开始孜孜不倦地雕凿起他的提喀神像来。如今所有的荣誉都将归他所有了,因为叙拉古王本来就只打算从他与卡洛斯的杰作中选出一个。工作成了情绪的出口,他开始整日耽于繁重的劳作,而极力回避他一度适志的享乐生活。而到了夜晚,他长驻于昔日好友的埋骨地旁。在长眠者朝头的方向,一株橄榄树正发出新芽。这株小树长得异常地快,形状也异常地奇诡,过路人无不称奇。穆西德斯对它一面心怀好奇,一面也充满了厌恶。
卡洛斯死后的第三年,穆西德斯派人联系了叙拉古王。帖该亚的田野处处流传着这样的话语——穆西德斯的神像完成了。而此时,墓地上生长出来的橄榄树已经硕大无朋,而且有一支无比粗壮的枝干,长在穆西德斯住所的正上方。行人纷至杳来,领略参天巨木和雕塑家的鬼斧神工,为此穆西德斯也常常应对不暇。而此时的穆西德斯已经不再介意高朋满座,相反,在他的杰作完成之后,他开始害怕独处。山风拂过橄榄林与坟头树时发出的呼号与叹息,似乎隐隐地在诉说着什么。
叙拉古王的使节来到帖该亚时,那是一个昏黑的晚上。人人都知道,使节这次前来是来取走提喀女神的塑像,亦即为穆西德斯带来至高的尊荣,因此这次的迎宾礼也置办得格外周全。而在深夜来临之时,一场狂野的风暴袭击了迈那罗斯山区。叙拉古的使节非常庆幸他们留在帖该亚城里过了夜,他们与帖该亚人谈论叙拉古显赫的君王,金碧辉煌的城市,也为穆西德斯的雕塑为叙拉古更添荣光而欢欣鼓舞。随后帖该亚的住民谈起了穆西德斯是如何心肠宽厚,他如何为朋友亡故而悲戚,即便艺术的桂冠也无法平复他失去挚友的心伤,也许他心中只有挚友才配戴上这桂冠。他们还谈到了卡洛斯坟前的巨树。外面,狂风变本加厉地嘶叫起来,于是叙拉古人与阿卡迪亚人一起向埃俄罗斯祈祷***。
次日一早,日暖融融,迎宾会带领叙拉古的使节来到了雕塑家的住所,然而昨夜的风暴却引发了惊人的变故。橄榄林中,那所穆西德斯工作与生活过的,回廊列柱的房屋已经不复存在,只有奴隶们的哭喊佐衬着凄凉的景象。庭院和矮墙似乎在哭诉着不尽的孤苦与无助。那棵新长出的怪树上粗重的枝干,正硬生生地落在奢华的立柱上,原本大理石制的旷世杰作如今已变成不堪入目的废墟。帖该亚人与来客均惊诧不已,他们看了看废墟,又看了看那株硕大而罪恶的橄榄树——树冠诡异地近似人形,而树根反常地深嵌入卡洛斯的石雕陵墓中——说不出话来。当他们发现在那片废墟下面,善良的穆西德斯与他的提喀女神像都觅无所踪,他们变得愈发恐惧而阴沉了。如今摆在他们眼前的只有一片混乱。来自两个城市的代表均失望至极,叙拉古人没有雕塑可以带回城邦,而帖该亚人没有名匠可以称颂。不过,叙拉古人不久之后从雅典又获得了一尊精美的雕塑,而帖该亚人也很快在田野中建起了一幢庙宇,用于纪念穆西德斯的天才、美德与对流水知音的虔诚。
而那片橄榄林依然苍翠,那棵坟前树已经长出卡洛斯的墓园来了。年迈的养蜂人跟我说,在夜风拂过的时候,还可以听到树枝之间的悄声细语,一遍一遍地诉说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 原标题为The Tree,然而无论如何翻译不出一个定冠词的味道,所以暴虎冯河地拟了这个题目。
** 原题记为拉丁文,Fata viam invenient,直译为英文应该是Fates find man,这里只是借题发挥一下。
*** 埃俄罗斯为古希腊风神。
**** 原文为希腊语,Οἶδ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