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游戏简史（二）：从Spacewar!到PONG

“叮铃铃…叮铃铃…”，Al Alcorn抓起了身旁的电话，听筒的另一头是Andy Capp酒馆的酒保。“这机器好像不好使了，能不能尽快过来修修，有不少客人在等着玩。”酒保客气地道。“马上就来。”Al Alcorn撂下电话，揣上钥匙，驱车直奔Andy Capp酒馆。

Andy Capp是加利福尼亚州森尼维尔市（Sunnyvale）内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酒馆，酒馆老旧的地板上随处可见客人丢弃的花生壳。但就在这甚为破旧普通的酒馆内，却有着在当时其他酒馆少见的一间宽敞的游戏室。其中则放置着酒保口中的“机器”——Al Alcorn设计的一台名叫《Pong》的电子游戏机。游戏的规则同它的名字一样简单：“Avoid missing ball for high score”。两名玩家分别控制固定在屏幕两侧的一个白色长条“乒乓球板”，来回击打屏幕中移动的白色方块“乒乓球”，若一方没有接住，则另一方得一分，简而言之，这是一个电子版“乒乓球”。

车上的Al Alcorn心里正犯着嘀咕：这台他亲手设计的机器电路并不复杂，游戏规则也是简单的很，能出什么毛病？到达酒馆之后，Al Alcorn扭开了机器上收硬币的盒子，想免费玩一次看看机器的问题。Al Alcorn在盒子打开的那一刻怔住了，25美分硬币如同潮水般从盒子内倾泻而出，彼此欢快地跳跃着，碰撞着，发出悦耳的“叮当”声，源源不断地砸向Andy Capp酒馆的地板和目瞪口呆的Al Alcorn。原来，为之疯狂的客人们投入的25美分硬币把整个盒子塞得满满当当，无法再也接受新硬币的机器因而停止了工作。回过神来的Al Alcorn两手抓起一把硬币塞进了自己的口袋，接着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了酒馆的经理，说道：“如果再出这个毛病，赶紧给我打电话，随叫随到，马上修好！”

在Andy Capp酒馆硬币欢腾的叮当声中，《Pong》接过了Spacewar!的火炬，开启了电子游戏的商业化大潮，这中间又经历了怎样的波折，不妨从《Spacewar!》问世说起。

在斯坦福大学宁静的校园下，蜿蜒密布着四通八达的隧道网络，这些用于容纳蒸汽管道的隧道连通了校园内大大小小的250座建筑，构建起的网络如同一把能够进入斯坦福任何角落的钥匙。而这也催生了斯坦福大学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活动——爬隧道。每当夜幕降临，在静谧的校园之下，斯坦福的“幽灵”们就开始穿行于这隧道之中。还在上大二的Bill Pitts也是这其中不安分的一员。

1966年的某个傍晚，**去酒吧跟朋友见面的Pitts在路上无意中瞥见了一条从斯坦福中心通向山上的一条小路，那条小路通往一座斯坦福大学的建筑，重要的是，这是一座Pitts未曾探索过的建筑。Pitts当即决定深夜从隧道潜入其中一探究竟。

夜深了，Pitts看了看手表，11点钟，他收拾好用来打开隧道顶盖和撬锁的装备，跳入隧道，消失在了斯坦福的夜色之中。很快，他就找到了那座未知建筑的入口。但是里面的景象却令他失望：建筑内灯火通明，所有的门都没有上锁。这里并不是藏着秘密的禁地，而是斯坦福的人工智能项目实验室。虽然没有什么秘密，Pitts却对这里一台用于研究的PDP-6产生了兴趣。在说服了人工智能项目的主管Lester Earnest给予他机器的使用权之后， Pitts在这里与PDP-6共度了无数个夜晚。

在这里，他见识到了最前沿的计算机研究：他与Arthur Samuel（见上回）共同研究最新的象棋程序，他看到了斯坦福的研究生如何把机器手臂和摄像头安装到PDP-6上，并教它识别和操控物体。最重要的是，他在这里玩到了《Spacewar!》。

Pitts经常把他的高中同学Hugh Tuck一起带到A.I.实验室来上几盘《Spacewar!》，在一次游戏中，Tuck提议不如干脆做个可以投币的《Spacewar!》，利润一定相当可观。但对于当时笨重庞大的PDP-6来说，这个计划并不现实。直到1969年价格和体积相对亲民的PDP-11的推出，才让二人又重新考虑起这个计划。相比于当时街机厅老虎机$1,000的价格来说，$20,000的PDP-11仍然有些难以接受。但这并没有阻止两人的尝试。在Tuck父母富余的财力支持下，他们将一台PDP-11改造成了一台可以投币的《Spacewar!》，并命名为《Galaxy Game》。游戏的定价则是10美分一盘或25美分3盘，每盘的赢家还可以免费来玩一局。

时间接近1971年的盛夏，《Galaxy Game》的一切似乎都已准备妥当：斯坦福大学的Tresidder学生中心允许《Galaxy Game》在那里进行它的第一次公众测试，而游戏最后的打磨工作也已接近尾声。就在这时，这对年轻人接到了一个名叫做Nolan Bushnell的工程师打来的电话。后者在电话中表示对两人正在做的游戏有所耳闻，并邀请两人去瞧瞧他正在做的游戏。

Nolan Bushnell是一名电子工程师，在犹他大学学习期间，有幸接触到《Spacewar!》的他同样被这款游戏深深吸引，同时还在学校附近Lagoon游乐园兼职的Bushnell立刻意识到了《Spacewar!》商业上的巨大潜力。但苦于计算机高昂的价格，这项计划被暂时搁置了。但将《Spacewar!》商业化的想法却一直萦绕在Bushnell心头。1968年从犹他大学毕业之后，Bushnell成为了Ampex的工程师，在偶然了解到售价仅为$3,995的Data General Nova计算机之后，制作一个可投币的《Spacewar!》计划被重新提上了日程。Bushnell和同事Ted Dabney开始着手构建他们自己的《Spacewar!》。他们计划在Data General Nova上同时连接4台显示器，再接上4个投币装置，以此来迅速赚回机器的成本。

实施过程却并不顺利，Data General Nova捉襟见肘的运算速度根本无法支撑4台显示器同时进行游戏，即便将游戏部分功能用纯硬件实现之后，机器仍无法正常运行。多次失败的尝试之后，Bushnell终于迎来了灵光乍现的一刻。他决定放弃使用Data General Nova，而改用纯硬件的方式来实现游戏的所有功能。自此，一切都变得简单了许多。Bushnell和Ted Dabney逐个设计了游戏每个功能所需要的硬件，这不仅提高了机器的运算速度，还将整体成本降低了许多。同时支持4人游戏的功能也显得不必要了。

1971年夏天，Bushnell的游戏已经接近完成。寻找游戏的买家成为了下一个任务。一次看牙医的过程中，他的医生推荐Bushnell去自己的另外一个病人——一个Nutting Associates公司的销售员那里去试试运气。

Nutting Associates是由Bill Nutting成立的一家公司。后者曾投资了加州一家专门为海军生产教学仪器的公司，在这家公司的产品之中，有一台机器引起了Bill Nutting的兴趣，这台机器可以在屏幕显示出一些问题和备选答案，而接受训练的士兵则要按下相应的按钮选择一个正确答案。Bill Nutting觉得如果给这台机器加上一个投币装置，将会在酒吧里大受欢迎。他招来了在海军当工程师的**Dave Nutting，着手设计起了这台投币问答机《Computer Quiz》。但**二人的合作并不顺利，分道扬镳后，Bill Nutting成立了Nutting Associates，发售了《Computer Quiz》，而Dave Nutting则成立了Nutting Industries，发布了同款不同名的游戏《I.Q. Computer》，两款游戏机的销售表现都不错。

《Computer Quiz》给Nutting Associates开了个好头，他们现在急需需要一款新的游戏来扩大战果。Bushnell的新游戏恰好在这时走入了视野。双方谈妥之后，Bushnell便离开了Ampex，转投Nutting Associates名下，继续实现他的太空游戏。游戏名则向《Computer Quiz》作了呼应，起为《Computer Space》。也就是在这时，Bushnell得到了Pitts和Tuck二人也在着手制作一款可投币《Spacewar!》的消息，他很好奇他们的商业运作模式，便打电话邀请二人来访，探探对方底细。会面之后，Pitts对Bushnell的简化版《Spacewar!》嗤之以鼻。而Bushnell对二人略显幼稚的商业考量和成本控制则不以为然。

1971年的9月，第一款投币电子游戏《Galaxy Game》在斯坦福的Tresidder学生中心揭开了它的面纱，第一次亮相就吸引了巨大的关注，年轻的大学生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这台机器，迫不及待地想要上手试试几把。虽然10美分一局，25美分三局，赢家可以再免费玩一盘的慷慨价格难以弥补PDP-11高昂的成本。 玩家对《Galaxy Game》高涨的热情仍让两个年轻人决定制作《Galaxy Game》的升级版本。花费了将近$65,000的升级版可以同时支持两台显示器游戏，却仍然无法扭亏为盈。缺乏盈利的商业模式使得二人最终放弃了这款游戏。

在《Galaxy Game》于斯坦福Tresidder学生中心亮相的两个月后，在另一个斯坦福学生常去光顾的酒吧Dutch Goose里，Bushnell的《Computer Sapce》也第一次出现在了大众的目光前。这台镶嵌在流线型的彩色玻璃纤维框体之中，仿佛穿越自未来的机器立即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在Dutch Goose的公开测试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之后，Nutting Associates决定加大筹码，生产了1,500台《Computer Space》销往各地的娱乐场所。

但大众的反馈效果却不尽如人意。对于大多数酒吧主要的客人——普通的劳动人民来说，《Computer Space》的规则过于复杂了，由于游戏背景设定于太空之中，游戏的物理系统将牛顿第一定律体现得淋漓尽致：在游戏中，如果玩家不做任何方向操控，飞船将一直保持初速度无限运动下去。对于常光顾Dutch Goose的斯坦福高材生们来说，这并不难理解，但对于习惯了亚里士多德“力是使物体运动的原因”物理学的工人们来说，困惑是他们的唯一感受。最终，《Computer Space》的这次赌博以Nutting Associates的失败告终。最初的1,500台机器仍有库存积压，Nutting Associates之后也再未生产过新的《Computers Space》。

                                                        Computer Space

《Computer Space》的这次实验对初生牛犊的Bushnell却已足够，他坚信电子游戏将会取代弹球台（pinball）成为游戏厅的中流砥柱。之后，他便与Ted Dabeny一同成立了Syzygy Engineering，专注开发电子游戏。

而在此时，一直处在聚光灯外的家用游戏市场，将迎来它的第一个主角——Magnavox Odyssey。它的设计者Ralph Baer出生于德国，在纳粹党对犹太人进行种族屠杀之后，身为犹太人的他跟随父母一同逃难到了美国。在这里，Ralph Baer学习了电视和广播通信技术，之后在一家国防承包商从事电子方面的工作。在一次制造电视的过程中，Baer对调试电视显示用的仪器产生了兴趣。这些仪器可以在屏幕上操控不同的图案进行移动，这种与电视互动的概念在Baer脑海中留下了一个种子。

1966年，在一次去纽约出差的途中，这颗种子不经意地发芽了，在车站等公车的Baer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可以在电视上做个！当时已经成为国防承包商Sanders Associates仪器部主任的Baer回去之后便召集了几位同事，设计了一个简易的游戏装置，并为之设计了几个简单的游戏。这台被命名为Brown Box的机器在走向市场的道路上却屡遭坎坷。从事国防研发工作的Baer难以使Brown Box在公司量产，而准备买断Brown Box的买家，TelePrompter有线电视公司，却因为资金链问题最终没有达成交易。因缺乏买家而被搁置了一年半的Brown Box最终在一家电视制造商Magnavox那里找到了归宿。

Magnavox将Brown Box命名为Magnavox Odyssey，在原先7款游戏的基础上，增加了5款新游戏。同时还附加了很多用于提高“游戏性”的周边，包括一些玩具纸币，卡片，扑克筹码以及可以附着于电视屏幕上带有图案的塑料薄膜，用以提高游戏体验。

Odyssey的游戏在设计上采用了一种非常取巧甚至可以说掩耳盗铃的方法。Odyssey自身能提供的游戏画面，只有1-3个白色方块。其中两个可以由玩家控制，剩下的方块则跟其余两个由玩家控制的方块产生碰撞行为。在进行游戏时，玩家需要插入相应的卡带，并把对应游戏的塑料薄膜贴在电视屏幕上。不同卡带，区别只是屏幕上显示的方块个数不同。而游戏剩余的图像部分，则都要靠那一层透明的塑料薄膜完成。在贴上不同的塑料薄膜之后，小白块同样的行为，就可以解读为不同的意义。在Odyssey中，乒乓球游戏和网球游戏的唯一区别，就是是否贴上一张画有网球场的薄膜。Odyssey的游戏并不具备音效，连计分也要玩家自己手动进行。

1972年5月，Magnavox在加州Burlingame的Airport Marina宾馆里展示了Odyssey，Nolan Bushnell身影出现在了观众之中。

离开Nutting Associates自立门户的Bushnell和Ted Dabney两人成立了Syzygy，在注册公司时却发现这个名字已经被占用了。而后，Bushnell便选用了他喜欢的围棋中打吃的术语Atari作为了新公司的名字，象征着他改变游戏产业的雄心。1972年6月27日，Atari公司成立了。成立之后，Atari与弹球台制造巨头Bally Midway建立了合作关系，负责为后者制作电子游戏。

在公司成立的同一天，Atari雇佣了同样曾在Ampex工作的工程师Al Alcorn。作为练手用，Bushnell让Al Alcorn做一款类似Odyssey上乒乓球的游戏, 并谎称是Atari需要给General Electric制作的游戏。Al Alcorn二话没说，立即全身心地投入到制作之中。这个本是给Al Alcorn熟悉游戏制作流程的练习，起初并没有引起Bushnell的关注，然而随着开发的进行，情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相比于Odyssey上简陋的乒乓球游戏，Al Alcorn的版本则加入了很多细节：球的反射角度会随着碰撞位置发生变化，而球与球拍的碰撞也会产生音效。当Bushnell发觉每晚他都得在这游戏上耗上俩小时之后，他决定发售这个游戏。

这款被命名为《PONG》的游戏在Andy Capp酒馆做了第一次公开测试。相比于之前的《Computer Space》，《PONG》简单明了的规则基本没有任何进入的门槛。不论是谁，都可以体会到它简单的游戏规则衍生出的复杂情形带来的游戏乐趣。在当时一个投币游戏机平均周收入$50的情形下，《PONG》每个礼拜则可以入账超过$200。Atari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台印钞机。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生产更多的印钞机。

信心满满的Bushnell开始四处寻求建立生产线的资金，然后却在银行吃了闭门羹。在当时的大众观念中，游戏厅常常与黑帮和赌博联系在了一起。再加上当时Bushnell一头不羁的长发，银行纷纷回绝了他贷款制造游戏机的请求。最终，Bushnell在Wells Fargo勉强筹到了$50,000。不算多，却足够Bushnell建立起一条生产线。

很快，一台台《PONG》出现在了美国的各个角落，掀起了全美的一阵风暴。《PONG》把电子游戏的观念第一次带给了普罗大众。火热的《PONG》引来了其他厂商的克隆产品，Bushnell的老东家Nutting Associates推出了《Computer Space Ball》。而远在彼岸的日本，也感受到了《PONG》的震动。日本的娱乐公司Taito的克隆产品《Elepong》，成为了日本的第一款电子游戏。

截止到1974年9月，有大约100,000台电子游戏机存在于美国的大街小巷，他们带来的年收入达到了两亿五千万美金。而由于电子游戏的出现，游戏厅不再是公众心目中与黑帮瓜葛，乌烟瘴气的苟且之地。而是可以在周末带着妻子孩子一起娱乐的地方。Atari的《PONG》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游戏产业的生态。面对着自己开创的崭新的格局，Atari的下一步棋会怎么走呢？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