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都物语》人物解析：溯源《荷马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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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游戏分析的文章越写越慢，究其原因，是我发现探寻一款游戏背后的文化元素实在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首先，要如何确定研究主体？和之前的“安利向”文章对比，不难发现，“安利向”往往意味着泛谈。不同类别的元素会被拼凑起来：游戏设计、游戏文化、游戏行为……取巧的叙述，搭配轻松的文风。读者觉得有趣，作者也玩得带劲。

但解析文化元素不是这样。动笔的前提，是要厘清文化元素对应的主体是什么。是特指某款游戏？是指某种游戏类型？还是说，是人类悠久的游戏行为？电子游戏的实践走在了认识前面，而分析一款游戏的文化元素，又经常需要横跨多个文化领域。在理论研究进展缓慢的环境下，由玩家来做这样的研究工作，实在有点难为人。而另一关键在于，被选择的主体，究竟有没有研究价值？而研究价值，又该由谁来承认呢？

想想就有些头大。

于我而言，文学、电影，抑或是其它艺术形式，都能成为凝视游戏的窗口。透过窗口，游戏的文化元素便有了比较的依凭。这或许仍是“拄着拐杖走路”，但总好过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比较可以是多样的，《百年孤独》的庞大家族谱可以为解密游戏的关卡设计借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李老师”“一维”令人发指的行为，又能作为恐怖游戏的灵感来源；至于史诗传奇，完全可以作为游戏的脚本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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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都物语》：灵魂三问那一期里，我已经对《废都物语》做了基本介绍。《废都物语》的全剧情隐藏在主角可扮演的四种职业里。通过“贤者”——“骑士”——“盗贼”——“神官”的顺序，真正主角迪多斯的生平，才得以完整地展现出来。迪多斯建立了阿尔凯亚王朝，为了追求不朽，又寄生在王朝的历代帝王身上，一次次地复活。对不朽的妄念，引发了战火与灾难。主角终结了迪多斯的不朽，同时也揭开了自己的身世——他依然是迪多斯的后代，是迪多斯意志的一部分。

《废都物语》是迪多斯一个人的故事，是“天选之人”神性与兽 性争斗的史诗。而关于史诗，论及神性与兽 性，《伊利亚特》是绕不开的。《伊利亚特》记载了特洛伊之战第十年五十一天内的经过。这场战争，名义上是海伦的“美人祸国”，实际上是奥林匹斯诸神争执的延续。阿开亚人和特洛伊人各自代表着诸神的利益，而阿开亚英雄——半神阿喀琉斯、特洛伊英雄——赫克托尔，更成为了诸神在两边利益的代言人。

半神阿喀琉斯颇有来历，其母忒提斯的力量比第三代奥林匹斯神更古老。忒提斯自己也曾预言，她的孩子会比孩子父亲更加强大。因此，忒提斯之子一度代表着终结第三代神统治，再次开启**相争、主神更迭循环的关键。忒提斯最终被下嫁给宙斯之孙佩琉斯，但阿喀琉斯仍然代表着人性所能企及的最高境界。

相比注重个人荣誉的阿喀琉斯，作为联军领袖的赫克托尔虽是特洛伊第一勇士，但只属于凡人。正因如此，他也更富有责任感。于家庭，于人民，他都是不能失去的支柱。阿喀琉斯的神性与兽 性，分别体现在他对个人荣誉的绝对追求和在战场上的大肆屠杀。他的神性与兽 性已经从两个方向上，超越了安顿人性的习俗世界，所以阿喀琉斯在《伊利亚特》中，始终以一种独立的自然状态存在，他不必与不相干的人产生关系，但赫克托尔不可以。他虽是凡人，但也是一家之主，是政治共同体的象征。他存在的意义，就是阻止阿开亚人对特洛伊的侵略，尽管他清楚，这场战争获胜的关键在于神。

阿喀琉斯和赫克托尔，是《伊利亚特》的灵魂。同样，迪多斯也承担着《废都物语》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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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废都物语》的神话谱系中，人类经由哪位神祗所创生成谜。一说为黑夜神密鲁多罗于父神哈鲁创生人类时混入了邪恶，哈鲁惩罚密鲁多罗后欲毁灭人类，大河女神艾克薇尔以自由为代价求得人类延续；另一说则为司掌黑暗的密鲁多罗偷偷创生人类，父神哈鲁将其封印于艾克薇尔处，并命令艾克薇尔训导人类。无论哪种传言，密鲁多罗和艾克薇尔始终处于敌对的状态，而被两位神祗青睐的迪多斯，自然也成为了神祗的争夺焦点。

迪多斯是帝王之后。出生前，便有他将弑父的预言出现。经大河女神艾克薇尔庇佑，迪多斯逃过死劫，成了牧羊人之子。之后机缘巧合，他得以进入王宫成为书记官。预言成真，他错手杀了国王，也因此踏上流亡之路。

出身高贵的迪多斯，即便流落民间也依然由“牧者”养大。但之后颠簸在外，平民的苦难让迪多斯颇有感触，也因此有了向妖精王寻求魔术之秘，试图救民于水火的经历。之后，大河女神和黑暗神先后赐予迪多斯祝福，帮助他建立了大一统王朝。为追求王朝不朽，迪多斯不惜偷学神祗法术，并施诡计把人族外的四大种族之王囚禁于王都四周（包括之前传授魔术的妖精王）。阿尔凯亚王朝历经十六世，这个王朝虽然毁在神罚之中。但十六朝的大统一，倒也少了许多生灵涂炭。这样来看，迪多斯倒也不算负了妖精王。

礼仪、音乐、农耕、锻造……教化万民的技艺，都源于迪多斯。为了延续王朝统治，他甚至不惜在十六世时期做出“观梦石人”，通过献祭幼童强行把王都拉入忘却界以营造不朽。迪多斯是合格的“牧者”，但于他个人，却很难盖棺定论。

迪多斯的智慧接近神祗，正因如此，他对凡人的命运也看得更加透彻。人注定会走向死亡，而因人所成的政治共同体虽然能通过教化之力短时间驯服自然，却也跳不出衰亡的周期率。赫克托尔所代表的纯净良知和社会规范昙花一现，曾经在迪多斯身上短暂地盛开过。但见识到四大种族之威后，迪多斯的无力感逐渐蜕变为对衰亡的恐惧，对不朽的追求已经病态到癫狂。之后十五代帝王皆是受他控制的傀儡，他甚至进入星幽界（神居地）偷学了父神哈鲁的永生秘法。古希腊语“命运”一词，原意为“一个人分得的那部分生命”，特指“命定的死亡”。所谓命运的选择，实际上是选择如何死亡。反过来讲，选择如何死亡，并不由死亡的瞬刻决定，而取决于以何种方式生活。遗憾的是，帝王迪多斯背叛了人的社会规范，选择了与人性决裂。而在神性与兽 性的博弈中，迪多斯也没能成为个人荣誉至高无上的阿喀琉斯，他发动的征伐掠夺并非是为了返回生命的本初之贵。相反，如兽般的野蛮行径成了延续人为价值的手段。对必朽生命的极度敏感，把近神的迪多斯拉向深渊，从而沦落为兽 性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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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内容，实际是游戏中依次通关“贤者”“骑士”“盗贼”三职业的暗线，是迪多斯旧日的历史。而最后的“神官”线，才是迪多斯的救赎。而这一切，需要玩家来完成。

在神官线的专属剧情中，玩家将抵达大河尽头的宇宙树下，在忘却界见到被囚禁的艾克薇尔。忘却界位于冥河与现实的狭间，来到此处的灵魂如果善恶难明，就要在忘却界彷徨到忘记背负的所有罪孽，才能离开此处。在击败密鲁多罗的黑蛇化身后，玩家会见到始皇帝迪多斯在此处的残留意念，从而得知自己真正的使命。

『人类被轻易生下，就轻易死去。就像被鸟禽所食，又不断涌现的渺虫。』

『人杀人乃是理所当然。因为那般兽 性，被当做世界的摄理。』

『但余却无法容忍。无论是甘为野兽之人。还是这般残酷的世界。』

『所以余想改变人类，改变整个世界，余从他人手中求得生存之法，然后再传于众人。余立下禁杀伐的法则，创出以言语相传的道德，这一切都是为了抑制人内心的兽 性。』

『但是，这却没能改变众人。繁荣不过令人的死亡剧增，法律也只会让人更为残暴，慈悲之心却反为人所嘲笑』

『余已精疲力尽，便将身体交予疯狂，此举即是舍弃生之意愿，将一切托付给自身之暗……』

『不料却因此创造出令余后悔莫及的无限轮回之罪恶连锁。』

『于是余请求将罪罚降于自身。在无限轮回中赎还罪孽。』

『但新的罪又由余这愿望而生。新的恶又经余这双手被创出。』

『即便如此，余／汝也要继续活下去。直至那赎还之日的到来！』

不朽是个诱人的谎言。就像历经十六代王朝更迭，仍然永固不坏的王都阿格迪乌，只需天降大雨，都城下的沙洲便要冲垮。迪多斯最终承认了这一事实，所谓的“永恒”不过是空中楼阁，但有限的生命却能在允许的限度内抵达其最辉煌的意义。要抵达不朽的神性，便要彻底抛弃残忍野蛮的兽 性。或许这最终需要舍弃人世的社会规范，需要让“赫克托尔”成为“阿喀琉斯”。但在那之前，迪多斯必定先迎来新生。

『……世界呦，原来余是爱着汝的！』

注：本文主要参考了陈斯一的《荷马史诗与英雄悲剧》

(图片素材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