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迪芬奇的记忆》：对未知的崇高敬畏

Giant Sparrow 工作室去年的冒险类作品《艾迪芬奇的记忆》在上市之前我就有幸上手试玩了。 尽管我对游戏整体持保留态度，但作为该工作室 2012 年游戏《未完成的天鹅（Unfinished Swan）》续作，《艾迪芬奇》还是给了我一种想要更深入探究的欲望。

后来我对该工作室总监伊恩·达拉斯（Ian Dallas）做过采访，他更愿意和我讨论本作在艺术和文学方面的影响，包括游戏成功规避的一些错误。

为保证语义清晰且受篇幅所限，本采访内容做过轻微编辑。

ZAM：我了解到您对《艾迪芬奇》最初的设想是一款基于潜水的水下游戏，但您最终认为这样不可行。那么当您看到《ABZÜ 》发售时，有没有在心里懊悔「该死，我们本来能做一款潜水游戏的」？

伊恩：没有。《艾迪芬奇》一直都是关于对自然的崇高敬畏，而《ABZÜ 》是对这一主题更偏感性的解读。我永远也做不了那样的作品。不过它很有趣，玩《ABZÜ 》这样的游戏会让你感慨到，原来如此简单的机制也可以做得如此好玩。但我认为《ABZÜ 》在玩家能做什么，以及如何与游戏世界交互方面有些保守。在这一点上，作为一名开发者，我可能希望把格局做得更大一些，毕竟从玩家的角度换位思考，我也完全不介意在游戏中能有更多事情可做。但从玩家们的反馈来看，很显然大多数人更喜欢这种简单纯粹的沉浸式游泳体验。

在《艾迪芬奇》中我们经常会把事情复杂化然后再相应缩减，而《ABZÜ 》能自始至终保持这种简洁很令人钦佩。

ZAM：我很好奇你是否遇到过那种海底或潜水游戏，让你觉得捕捉到了你所追求的「崇高恐惧」的调性？

伊恩：尚未有过。我所见的许多游戏中，通常是利用一种直白的冲击来营造恐惧：血腥场面，突如其来的惊吓，短时间内压倒一切的恐惧感。我觉得《艾迪芬奇》在尽可能地朝向另一个方向去发展，缓缓营造一种不祥而压抑的氛围，去呈现「崇高恐惧」中「崇高」的部分。我希望能看到更多的这类游戏。

ZAM：《林中之夜（Night in the Woods）》的联合编剧，斯科特·本森（Scott Benson）曾谈到他的作品以及同期的其他作品，例如《欢迎来到夜谷（Welcome to the Night Vale）》就属于「人文怪诞小说」，比洛夫克拉夫特等人通常认为的要更富同情心且更加乐观。那您觉得《艾迪芬奇的记忆》也属于这一范畴吗？

伊恩：我只能说它像一部怪诞的小说。我认为「怪诞小说」是我见过最直白的媒介表征，它让你直面你不理解的世界，一个你觉得自己永远无法理解的世界。剥离主观感受去看，周遭冰冷黑暗的宇宙其实没有丝毫恶意，它本身就是如此。而我觉得，用完全非人性化的视角去看待一些事物是很美的。我们的生活常被「作为人的意义」束缚着。可我认为，从人类的身份退一步，想象一下作为宇宙中的一员是什么样的，不失为一件好事。

魔幻现实主义肯定也对《艾迪芬奇》的基调有所影响。超现实，但同时与世俗和熟知的事物相平衡。

ZAM：您提到的「从人类的身份退一步」这一点很有趣，因为这与我们玩游戏的体验很契合，部分场景给人感觉很「具象化」，玩家被要求至少需要用一半的注意力来跟上这些重复的肢体动作。

伊恩：没错！我们想要创造出一种能唤起故事基调的东西。就是这种双手机械地本能地往复运动，鱼既存在于角色的幻想中，也存在于现实世界的罐头工厂里。这种尝试是为了平衡相对于人性方面稍显恐怖的那些元素。游戏中大部分这类故事都是通过第一人称视角讲述，有着非常人性的元素。

莫莉（Molly）的故事中她变成了各种动物，这也许是对「从人的视角退后一步」最为直观的诠释。但我也认为，这一整个讲述不同的人死去的故事，本身就略微带有疏离感。玩家没有过多地代入到任何一个角色中。这些人和他们的视角都是暂时的，他们会不断地转移到别的事物上。

ZAM：那么你是如何从「水下的崇高恐惧」转变到「美式哥特 / 怪诞故事」呢？听起来这中间是有过几次迭代的。

伊恩：这起源于我所成长的华盛顿州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情。我认为最好的超现实主义作品是与那些更贴近现实的实物相平衡的。对我来讲，把这些设定代入奥卡斯岛（Orcas Island）是自然而然的，以前我们一家人经常去那里度假。大概就是这样的。

ZAM：你如何将这种太平洋西北地区「对大自然的敬畏」描述给没去过那里的人们呢？

伊恩：这个嘛，就是各种绿啊（笑）。那里环境潮湿，而且很原生态。在那里你看不到像加州那样的钢筋混凝土。在华盛顿州你会有一种感觉，你被大自然包围着，不论你乐不乐意。一切都是浑然天成的。

ZAM：我好像有点理解这与你之前提到过的「冰冷黑暗的宇宙」是怎样联系起来的了。

伊恩：最难的就是为每一段故事设计玩法。它必须是能够辅助叙事的，一段让人觉得有趣，新奇又易于理解玩法，这样就可以让玩家沉浸其中而非懵懂迷茫。找到这些剧情素材本身就非常困难和耗时。起初我觉得我们过于注重崇高部分，那种极其强烈的感觉，但当有了几个合适的故事之后，我们就能够找到其中的共同点，并将故事整体编织起来。本质上讲，这里面的每一段故事讲述的都是某个人迷失在自己的幻想中，用他们预料之外的方式达成了目标。

「哥特风」的房子也是脱胎于这种幻想。当我们确定了整个故事是围绕着一个家庭叙述，每当有一个家庭成员死去，对应的房间就会门窗紧闭，我们不禁会问自己：「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栋房子最后会变成什么样？」于是大家便发现了被我们称为「破败王权」的这种风格，它同时融合了文明世界以及更有机、更自然的感觉，这是一种对震撼的确凿体现。当玩家环顾房子内部，到处都能看到照片和纪念品。这些信息量对你的冲击太大，你可能难以理解。

房子的外观同样有这个作用，自有历史嵌于其中。当这家人认为：「好吧，既然卧室不够用了，那就加在房子外面吧。」然后看起来就像房子上爬满了藤壶或者苔藓一样。起初是非常文明的建筑结构，是一间居所，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它渐渐从自然中透出一种畸形。

ZAM：我猜，这就是许多人将本作和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en Poe）的作品相联系的原因，他也会把作品中的建筑塑造成强有力的存在，您有没有特意借鉴爱伦·坡呢？

伊恩：是有借鉴的，但我没有将其中的建筑和他具体的某部作品联系起来。不过，《勒诺（Lenore）》和《乌鸦（The Raven）》确实对我们的故事有影响。

ZAM：《厄舍古厦的倒塌（The Fall of the House of Usher）》有影响到游戏剧情吗？

伊恩：这些建筑是带有历史感的，一种超越生命的感觉。但厄舍古厦是摇摇欲坠的，这是典型的爱伦·坡风格：古老的家族被某种疾病蚕食殆尽，一个因过度消耗而消亡的世界，一切都随时可能崩塌。而制作一款不会支离破碎的游戏，也许会让人耳目一新。我们对美术人员有着非常明确的要求：这不是《战争机器》，或其他许多游戏中的「美丽废墟」，这些本身都没毛病，但我实在是看腻了，可别来那套。

芬奇家族的房子是被封存保护的，就像时间胶囊一样。在这个家庭中，有一种动力和愿景，去追溯有关自己家人的回忆。

ZAM：《未完成的天鹅》给我最大的惊喜就是您请来了特瑞·吉列姆（Terry Gilliam）为国王配音，他的作品常聚焦于童年和想象力。《艾迪芬奇》中我们也期待同样优秀的配音吗？

伊恩：我们尽力了。如果这能成为我们游戏的某个「优点」也相当不错。但很遗憾，由于美国演员工会的罢工，我们只能选择非工会成员。这在某些情况下效果还是很好的，比如我们可以选择某个朋友的 10 岁女儿作为演员。相比之下，当你和演员工会打交道时，通常都比较棘手。我们也很幸运，找到了一些尚未加入工会的演员，他们虽然毕业不久，但都非常优秀。

ZAM：在所有的创意产业中，有哪个人是您将来有意共事的？

我非常想和「怪人艾尔（Weird Al，艾尔·扬科维奇）」合作。游戏中极少出现带有歌词的配乐，而带词歌曲通常都出现在非交互场景中（例如《传送门》最后的制作人名单）。我觉得如果能找到一种方法，把一首带歌词的歌曲融入到游戏的玩法中，并且有助于推进故事发展，应该会非常好玩。我憧憬着，和艾尔一起想出办法。